第八百零四章 耳语游戏 (第1/2页)
「咱们来投票好了。」
「鬼扯!我们总共六人,能有什么结果?」
「四对二,五对一。」对方当即反驳,「那样大家都没话说。正好!」
「不只六人。」另一个家伙纠正,「假如你算上雇主的话。」
「我们不算他。」
听得此言,梅里曼瓦尔的胡须一阵抽搐。在他对面,一个面罩蓝围巾、头顶一根银色翎羽的男人——伟大的六人冒险团的首任雇主——正背对他趴在门缝上,竖起耳朵偷听。从废墟传来的弦乐歌声是如此响亮,但种族赋予的非凡听力仍能让他捕捉到佣兵们的交谈。这一定需要极度专注才能办到,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有人从身后走来。
「大人。」梅里曼瓦尔开口。
对方受惊不小,脚下打滑。「哎呦呦。」好在他终于找到了平衡,重新站直。「你吓了我一跳,梅里曼瓦尔。」他还好意思抱怨。
窗外飘来风笛声,此乃不祥之兆。「我声音太大了。」梅里曼瓦尔挖苦,「请继续。」
萨斯杰咳嗽一声。原来你也知道脸红。「抱歉。这么干的确不合适。」他分辩,「我只是有些在意……」
「……我们会怎么处置你?不。他们的投票决定不了任何事。」
「你来决定。」
「正是如此。」雇佣兵队长示意他坐下,免得再摔坏骨头。「这帮人是我的兄弟,但不是亲兄弟,也不是族兄表弟之类,这些人不懂……西莱夫的规矩。总而言之,他们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。不过我想,这你总该清楚罢?」
雇主一耸肩。「站在你的立场,说这话可真奇怪。你要我反抗么?」
「我在提醒你,大人,迟到并不在西莱夫想看到的事之内。」
「外头兵荒马乱,他居然还要求时间?这根本不可能!我早已今非昔比,就让他等着好了。」
「我只是个干活儿的,大人。这话你和我说可没用。」
「一比六。你还是说吧,梅里曼瓦尔。」
「那好,我明确希望你放弃那些无聊的娱乐活动。」
「娱乐?不,你不明白。那是我的使命。」
使命。梅里曼瓦尔心想。这是什么东西?教人流血,教人疼痛,最后还欺骗后来者一切乃必要的牺牲。他早已忘记使命带给他的紧迫感,说到底,这世上大多数的使命与人内心的期望往往不合一路。梅里曼瓦尔并不厌恶它,但若有人视之为荣誉,那多半是初出茅庐的新手。「猎魔运动在两年前便已结束,萨斯杰,留着猎人的头衔没好处。」
对方不为所动。「我不是为好处,梅里曼瓦尔,你的任何说辞都不能更改我的意愿,直到我将世界上的最后一头恶魔也铲除。」
「我们正在逃离斯吉克司!如今无名者才是猎手。」
「他们会为此而后悔,我向你保证。」
梅里曼瓦尔觉得牙疼。我见鬼了才需要他们后悔。「听着,萨斯杰,我不想说服你。这没有意义。如今我们的目标一致,都是离开这鬼地方,回到活人的世界、回到布列斯去。往好处讲,我们是合作关系。」他做个手势。「但我有必要和你谈谈,你的行动为我们的目的带来了怎样的……」
「……影响?」
「障碍。」
萨斯杰哼了一声:「合作已是我做出的让步,停止猎魔绝无可能。」
「噢,让我们坦白来讲:阻碍行程的并非你的猎魔行为,只要你手脚干净、动作麻利,解决掉一切痕迹,咱们自然相安无事。」梅里曼瓦尔尖锐地指出,「所以为什么不这么做呢,是不想么?」
萨斯杰嘴角抽搐一下。「……你真让人无法招架。」他
并没恼火,这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。「此事说来话长。」
「告诉我实情。」
「我不想回去。」
梅里曼瓦尔心一跳。难道他有所察觉?「那你也不能待在斯吉克司。这地方不属于活人,更不属于猎手。」
这还是少说。实际上,斯吉克司作为「拜恩帝国」的领土,不断吸引着无名者前来,而聪明些的猎手早已逃走了。留在这鬼地方的要么是猎手的鬼魂,要么是即将加入它们的死脑筋。萨斯杰明显是后者。
「这世上有的是恶魔。」他告诉这疯子猎手,「十之八九都在拜恩帝国。你若真想找死,在斯吉克司守株待兔是没前途的,这儿都是些死人和要死的人……你不如到南方去。」
「斯吉克司也是拜恩嘛。」
差远了。梅里曼瓦尔想起布列斯传来的情报,其中关于南方的部分,若有一半是真的,那拜恩已经代替伊士曼,成为了布列斯人最为警惕的恶邻。「上星期,靠近莫尼安托罗斯的一座城镇发生了***。一群小型结社组成联盟,杀死领主,夺取了城市。他们将城中贵族绑在柴堆上烧死,就像你们对他们做过的那样。」
自然,这等行径不无代价。据说布列斯帝国的皇帝大为光火,收回了边境领主家族的封地,并要大主教和圣骑士团清理恶魔结社。
梅里曼瓦尔不知道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。但他很清楚,无名者们之所以敢对抗布列斯,都是因为拜恩帝国的缘故。而关于这个神秘领域的共同敌人,布列斯皇帝仍保持着谨慎地态度。
猎手则不然。「那我更要以牙还牙,以血还血。」萨斯杰冷冷地说,「七支点勾心斗角,才让恶魔得了便宜。他们的战争结束了,我们的战争还没有。」
说得容易。战争这个词只是几枚音节的串联,梅里曼瓦尔心想,却不是你这种呆瓜轻易能挂在嘴边的。
「看在同族的份上,我考虑到了你的意愿。」他站起身,双手撑住桌面。「但既然大人不打算领情,那我也没什么好说。明天下午,商队即将向伊士曼返程,途径布列斯的一段边境。我们和这些人一道。」
「没得商量?」
「没有……你该清楚,我们眼下并非真正的佣兵,下达这些指令的另有其人。」佣兵队长坐回椅子,爪子搓了搓胡须。「但这个人没可能是你,大人。现在只要我开口吩咐,门外的兄弟们将一拥而上,把你捆得结结实实,装进严丝合缝的人偶道具里。放心,不仅有绳子,还有一层海绵,保你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、像女孩子的布娃娃一般乖巧懂事地运到家门口去。」
「万无一失的办法,你不如带具尸体回去。」
活的还好,若你眼下真是具尸体,就算是我也会忍不住的。「这个嘛,自然是因为我没有操纵尸体的能耐。」梅里曼瓦尔回答,「只好继续打包。但我可不想人偶半道发臭,教人察觉。」
「你真是考虑周全。」萨斯杰霍然起身,「但我用不着。」一阵震耳欲聋的乐声响彻废墟,房间里充斥着难以辨别的杂音。「你救了我一命,梅里曼瓦尔。这是我欠你们的,可如果你要以此胁迫我放弃事业,那真是白费功夫。」
「这不叫胁迫,大人。你有你的工作,我有我的。」佣兵队长叹了口气。「瞧,布列斯好过斯吉克司。」
「这是不同的。」话音刚落,萨斯杰一跃而起,撑着桌子朝梅里曼瓦尔冲过来。他的动作轻盈迅捷,又有种非人的力量感,这令他手中的餐刀也变得具有威胁起来。这家伙将刀锋立起来,用刀背贴上佣兵队长颈间的厚毛,压出一道一指宽的痕迹。
梅里曼瓦尔没感到任何危险。「你这根牙签不是这么用的。」
「我不想这么干,大个子,你救过我
,这显得我忘恩负义!但眼下我有更紧急的事要办,没法让你去和西莱夫交差。」萨斯杰快速瞥了一眼身后。「告诉你的弟兄,梅里曼瓦尔,别让他们来打扰我。」
「放心好了,我敢说,这帮孙子根本没在看。」梅里曼瓦尔稍一停顿,「无名者对你做了什么?」
餐刀有些下滑,它的主人似乎放松了些。「我?猎手与恶魔不共戴天,不需要任何理由。」
「我指的是你成为猎手的理由,大人。你被恶魔伤害过?他们杀了你的朋友?还是背叛了你?和你结了仇?」
「可能只是目睹恶魔残害凡人。」萨斯杰在蓝围巾后说,「为了点虚无缥缈的信仰之类。」尽管他看上去对自己的说辞并不在乎。「或者纯粹是利益相关。想想看,世界上少一头恶魔,秩序生灵就多了一些生存空间。不是么?」
「好吧。」既然他不肯说,梅里曼瓦尔也没别的办法。「你的仇人还在斯吉克司,对不对?比起动手打架,我们可以动手解决分歧。」
黄昏将至,窗外废墟上的乐曲——或者说,万人共鸣发出的嚎叫——愈发刺耳。至于门外,佣兵们的交流仍在继续,但话题已跑到天南地北去。萨斯杰迟疑着放下手臂,试图判断他的态度。「你要帮我?」
「恐怕还会是无偿协助。」
猎手瞪着他。「为什么?」餐刀被丢回桌子。「凭什么?」
「我们在合作。你的麻烦影响了我们的工作,我出力解决,合情合理。」
「据我所知,人们大多会选择解决提出问题的人。」猎手抬起下巴,指指角落里软趴趴的空心假人。它由硬木和海绵制成,面涂油彩,神情呆板,关节上缠着乱糟糟的线。「你却对我网开一面。」
「没错,现在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了。」
「照实说,猎魔风险极高,你那些弟兄们可能遭遇厄运。」
「我们的厄运持续有一阵了。」梅里曼瓦尔咕哝,「每在这里多待一天,我们的厄运就多一天。你那非死不可的仇人在哪?快别耽误时间!」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」猎手吐露,「我只能确定他还在斯吉克司。」
那你怎么确定的?梅里曼瓦尔真想直接挖开他的脑袋,找出答案。这多半也是无用功。直觉。猜测。潜意识的选择。真是活见鬼,想想也不可能。「你也是他的仇人?所以你要留下痕迹?」
「他会找上门的。」
「他找到过你?」
「目前为止,没有。」
我根本不意外。「那么最多也只能给你一天时间,我敢说你的仇人已经逃了。这样抓紧赶路也能追上商队。」梅里曼瓦尔稍作考虑,「我会让弟兄们一起找。」
「这得依靠专业……」
「无名者在外活动,充其量也只是夜莺。」梅里曼瓦尔告诉他,「我们总是和夜莺打交道。」
萨斯杰用那对黄眼睛审视他:「等我见到西莱夫,会向他描述诸位执行任务时的高效和果决。」
这话听起来简直是挖苦。「高效的属下会把你塞进人偶里。记住,只有一天时间,不论结果如何,必须出发。」
但他们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,也没有人找来。合该如此。梅里曼瓦尔心想。倘若萨斯杰的仇人真在此地,早就趁他受伤时找上门了。斯吉克司的幽灵庆典业已开始,只要目标还是活人,那多半就会离开,专业与否已经不重要。
废墟大乐章吹吹打打,为参演者们送行。唯一值得高兴的是,清晨时分,山脉外围下起了大雨,势如倾盆,泥沙俱下,没人敢冒雨启程。商队拖到雨渐细小才动身,佣兵们无需紧赶慢赶,便能搭上顺风车。
山路泥泞湿滑,乘车堪比
酷刑。萨斯杰骑在最后,因遗憾而频频回望。废墟在雨中闪烁,幽魂和骸骨送别商队后,开启了新乐章。不管怎么说,芬提的礼物没有派上用场,总归是桩好事。
梅里曼瓦尔享受着自然之声。没有鬼哭狼嚎的和声,没有倒胃口的铁勺子摩擦般的弦乐,没有荒腔走板的演唱,世界焕然一新,细雨滴答和泥浆咕叽竟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。他开始觉得「交际花」的歌也不是那么糟了。
除了乐手,所有人都在雨中前行。昆松和矮人巴泰巴赫同骑,在萨斯杰前面疑神疑鬼地打量。人偶就是他们准备的。芬提除了锁链,还提供了装灰的盒子,「火雨」阿士图罗则预备一筒可点火的箭矢。他们在梅里曼瓦尔旁侧窃窃私语,对萨斯杰的选择大失所望——斯吉克司阴冷黑暗,焚烧恶魔竟也成了值得期待的活动。
纯是在污染空气。梅里曼瓦尔心想。他根本不想烧任何东西。原本在威尼华兹,人们对燃烧的奇异渴望便让他作呕。倘若回忆太深,往事会在梦中闪现,醒来时他宁愿吃生食。
梅里曼瓦尔慢慢减速,落到萨斯杰身旁。
「来监视我,队长?」恶魔猎手头也不抬地问。
「我有事情要提醒你。」
「请讲。」
「关于火。」
萨斯杰抬起头。「火乃生命之源,神秘之因。」他念道,「诸神之火露西亚,太阳与光辉,少女之神。正义加诸于——」
「我指的是柴火,大人。」梅里曼瓦尔打断他。「你是露西亚的信徒?」
「不。只会念词而已,露西亚希瑟和盖亚的我都会。」猎手微笑。「你说的是族人的规矩吧。野蛮古老的风俗,血脉传承的疯狂因子。照实说,这可比猎手的平日任务更带劲。」
梅里曼瓦尔必须承认,这家伙说得没错:「如今他们更疯狂。」
「别担心,在加入你的家族前,我是从伊士曼逃出来的。危机四伏的生活我早就习以为常。」
那并非我的家族。「我担心的是另外的事。」
「还能有什么?我又不是举世皆敌。我没那么出名。」
「一头狩猎恶魔的狼,这在当今时节也不寻常。」
萨斯杰皱眉:「你说拜恩?不做猎手,他们和我还有什么……」
「自打猎魔运动结束。」梅里曼瓦尔打断他,「拜恩人向北扩张开始,家族再也没有收到过南方族人的消息。我们派去过使节,想尽办法联络园丁,还放飞数只信鸦,统统无功而返:使节和园丁就此失踪,只有鸟儿飞回来。它们带去的信件无人拆开。就经验判断,这同样是很不寻常的事。」
猎手的眉头舒展开。「这是西莱夫要我回去的原因?族人在恶魔的地盘莫名失踪?」
梅里曼瓦尔没有下定论。「不管怎么说,你既是族人,又是恶魔猎手。他大概率是为此而召见你。」
「可算有我的用武之地了?」萨斯杰笑了,「好吧,大家都一样,无利不起早!冰地领失落已久,堪称是恶魔的老巢,是神圣光辉议会,他们十七年前手脚处理不干净,都是他们的错。」
「我们对当年之事的真相不感兴趣,大人,当务之急……」
「让我来作判断:拜恩人占领了冰地领,那些留在南方的族人要么藏匿要么是死了。至于信鸦,这帮恶魔本不可能给我们回信。」
身后的笛声不再响起,取而代之的是琴声。跳跃的舞曲在废墟上空盘旋,无数只乌鸦大声聒噪,试图参与演唱。噪音突然强烈了上百倍,梅里曼瓦尔只觉脑袋里「嗡」一声响。从这糟糕至极的合奏中,他没听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活人的声音。真该死。幽灵们在发什么疯?梅里曼瓦尔将耳朵贴在头上,从没这么希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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